原创：远去了我的白帆

远去了我的白帆

学院所在地名叫黄婆洞，位于白云山麓。但遍搜山脚山腰，却未见有任何洞穴，倒是在学院东北方向两山峡谷间，有一块平坦开阔的台地，约七八十亩，早已被辟为农田，附近农家赖以为生。因此，疑“洞”为“垌”字之误。
沿学院南缘上山公路，曲折上行两三里，有一小金钟水库。早先这条公路是仅能勉强通行一辆汽车的盘山小道，小金钟掩映在繁茂葱郁的松竹林间，似有若无，山外人知之不多，仅提供蓄水灌溉山下农田之利。其时，进山者多为山上建有别墅、行宫的贵要，绝少游客闲人。如今，路已扩修成双车道平坦的水泥公路，并增修了一条索道，有罐笼缆车直达山顶。散布于山间各处的别墅、行宫，也大多改为宾馆或饭庄，整座白云山已开发成Ｇ市的旅游风景区，而小金钟则俨然成为其中一大景点了。
南国盛夏，暑气蒸蒸，小金钟以其清泠和宁静，提供了一个让人们偷凉消暑的好去处。逢周末或节假日，由Ｇ市乘班车、骑摩托车、自行车前来郊游的市民、工人与学生络绎不绝。人们环水库荫蔽处临时搭篷设帐，或野炊，或游泳，放浪形骸，各得其乐。
上世纪八十年代初，我自新疆调来学院，实现南归。一个暑假，有一在边疆工作的大学同学，携女儿来访。妻子耽于蜗居的局促燠热，便建议一起到小金钟野炊。同学父女欣然踊跃，于是相随上山，寻至水库边一湾林密水清的所在，在傍水沙滩上垒灶架锅，折来枯枝干柴，便在袅袅清烟中，撷得半天悠闲野趣。
同学姓刘，印尼归侨。大学毕业后，也一腔豪情自愿去了遥远的西北边陲，在一个县城中学教书。后来，与一位当地知青喜结良缘。再后来，独生女儿出世，取名刘远方。那意思透着当父亲的豪情不减，大约是从此将扎根边疆干一番事业了。可惜二十多年过去，在大学时代很有才情的这位同学，却终因人事错迕和指标等等原因，一直连中学高级教师的职称也没评上，倒是屡被拖欠工资，有时竟不得不接受海外亲友的赒济。现在终也动了南归的念头，这回便是带女儿投石问路来了。
小姑娘文静清秀，轻纱白上衣，白四季裤，白凉鞋，连笑都似乎有那么一丝柔洁的浅白。话也不多，只是静静地听父辈之间的谈话，轻捷地帮忙洗菜弄饭。那举止像清风弄叶、流云抹山，又像微波接岸、小船横溪，轻灵而飘逸。对着她，不由勾起我对童年远方乡土一屡怀念，一屡淡淡的愁绪。
孩提时代，父母曾在一个小镇上经营一爿咖啡店，店后是一片椰林，有一条叫巴叮加厘的小溪在椰林边穿过。溪水不深，大人趟过铺满鹅卵石的河床，就能到达对岸马来人的村庄。那里有几位在我童稚的眼光看来，也是那么轻灵飘逸的少女，我常常在河边悄悄地看她们来对岸汲水，看她们穿着纱笼，裸着肩膀下水嬉游，看她们放流有小白帆的竹片船，目送小船顺流而去，直到漂过远远一个河湾。而我的童年世界，便到目力所及的这个小河湾为止。
在共和国诞生之时我回到了这父母之邦，而在我生身之地，便留下了我童年的梦，留下了我的一些后来把骨殖埋在彼方的亲人。
我奇怪为什么看着这位叫刘远方的姑娘，会联想起童年远去的白帆。同学见我陷入遐思，也一时默然，只有风沙沙地吹，摇落一地斑驳的光影。
小金钟一泓碧水，远隔尘嚣，只可惜水库边随处可见游人丢弃的塑料袋、空饮料罐之类——即那种欠文明的“旅游文化遗迹”。不然，会平添更多诗情画意。
啊，不知何时才能再与同学到小金钟一聚，而地上不再见这种旅游文化遗迹呢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