岁次庚申亦喜亦悲

题记

我踉踉跄跄地在满是泥泞的路上走着。风一个劲儿地吹，雨一个劲儿地下，我一个劲儿地直往前迈步。没有雨伞，没有雨衣，也没有草帽，我已被淋成落汤鸡。湿淋淋的头发已粘在一起，脸上流淌的有雨水，也有泪水，我也懒得擦拭。雨点像鞭子似的抽打我的全身，我也没有感觉到有点痛，我近似麻木了。我只是本能地在雨中走着，已经没有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……

——摘自本书第16章

岁次庚申亦喜亦悲

作者：朱德坚

（选自朱德坚长篇自传体回忆录《人间走一遭》
第五部 重见天日·兴奋 50 岁次庚申亦喜亦悲）

我家离学校不远，又由于桂英的原因，我吃住都在家里。我每天到学校上课，桂英在家无聊，就用竹篾编织帽子。她心灵手巧，编的帽子又细又密，备受乡人称赞。

可是不久，桂英提出要回文昌东郊娘家。她的理由是，她自己是一个病魔缠身的人，不能干重活，在这边让我年老的父母伺候，很过意不去，回去和她妈在一起，对疾病的治疗也会方便一些。于是，我同意了她的要求。一天凌晨，我用单车载她到龙江圩搭车。到了龙江桥头，她说，我应该返回学校管学生的早读，让她自己买票上车好了。真想不到，她这一次离开，就永远不回来了！

在娘家，她的病情日渐恶化。

这年冬天，德强弟结婚了。弟弟长期在外当水利常工，在会山坡口村交上了一个也是地主家庭出身的女朋友。对方父母看重的是弟弟的老实善良，并不在意家庭出身，反而认为门当户对更好。趁着弟弟结婚这个喜庆的日子，我也为桂英制作一张新床，希望她能回来团聚，可她因病不能回来。直到春节，她还是不能回来。

过了庚申年春节，正月初八，侄子降生。这是我家的第一个“传”字辈，我的父母亲喜出望外。我的父亲为这个男孙取名为“存”。在词典中，“存”的意思是存在或生存，父亲的用意是传宗接代。在海南话中，“秦”和“存”同音，于是学名就叫朱秦，后来，父亲又按辈分为其取名传政，记在《朱氏族谱》之中。
这年暑假，我到东郊看望桂英。她的病情更严重了，夜间不能卧床，卧床就呼吸困难，必须站在床上，因而我也要站在床上搀扶着她。这一次见面，我和她都有预感，知道是诀别了。她对我说：“哥坚，我知道我活不久了，你要有思想准备，另找一个……”听她说这句话，我泪流满面。离开东郊那天早上，适逢附近一家近亲举行婚礼摆酒席，岳母要我赴宴，我没有这个心思，动了几筷就离席了。回到桂英家，桂英正在沉睡，我不想打扰他，不告而别。在归途中，我心乱如麻……

1980年10月12日（庚申年9月3日），我收到符江从东郊邮电所（符江在该所当邮递员）发来的电报。我连忙拆开看，是这几个字：英姐病逝急回……

13日，我向学校请假，匆匆赶到岳母家。岳母含着眼泪告诉我事情的经过：10月11日，桂英病重住进东郊卫生院，由符江在病房寸步不离照顾。12日早上，符江返回邮电所住处喂鸡（符江在住处笼养几只鸡），就在这当几，桂英的头倒伏在棉被上，没有人在场，自己又挣扎不起来，是窒息而死的。岳母还说，是向东郊邮电所借来的五十元买了一副杂板棺材简单入殡的，由岳父（桂英的后父月蓉的生父）和一位亲戚抬到东郊卫生院后面的椰林里埋葬。我在岳母家过了一夜，第二天，我交给岳母五十元让她还给邮电所，我买了纸钱和香烛，按岳母指示的路线，找到了桂英的坟头。坟的旁边散落着桂英的遗物，有草帽、塑料鞋、钱包和衣服之类，我睹物思人，心如刀割。我点燃香烛，默默地哀悼，在烧了纸钱之后，我在桂英的遗物中选了钱包、塑料鞋和两件衣服带回。我之所以这样做，是希望她的灵魂能够跟着我回家……

几次转车之后，我回到石壁圩。过了河。我在渡口上方的鹅卵石滩上静坐。我拿出桂英的钱包细细端详，钱包是绿色的，一对蝴蝶在花丛间翩翩起舞。钱包里面有她的一张相片，彩色的。这张相片是她病入膏肓时照的，但看不出她的病态，她面带笑容，捧着一束美丽的花。可以看出她是爱美的，她追求美，她要把她的美丽留在人间。这是她留给我最珍贵的东西。我把她的衣服和塑料鞋投于河中，只把钱包和相片珍藏着……

祖宗有灵，庚申年12月21日，我的第二个侄子出生。也就是说，岁次庚申，我家添了两口男丁。哥弟俩，就成为我们家庭的骄傲，朱家后继有人了！父母亲很高兴，以前所遭受的屈辱一扫而光。老二学名朱敏，我父亲按辈分给他取名为传策，那么哥弟俩的名字连起来就是“政策”了。父亲为什么给他的孙子取这样的名字呢？我是能猜中父亲的用意的。我们家被划为“地主”，正是由于当时的当权者歪曲了土地改革的政策，这表明父亲对此还是耿耿于怀，这是他的心结所在。而先前他给我兄弟俩取名为“坚”和“强”，也是希望我俩在逆境中要振作起来，不要屈服。

岁次庚申，是我亦喜亦悲的一年！是我难忘的一年！